我受到“史诗互证”理论的影响，是上学时教我隋唐史的后滨老师所赐。我相信，一个人、一个时代的诸多细节，一定存在于他本人，和那个时代其他人的诗词作品之中。
诗词，是仅次于日记的资料留存。
2021年年初开始做《刘师培诗词编年笺注稿》，也是这个原因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刘师培《述怀一百四十韵示蜀中诸同好》一诗中有以下数句——“自昔谐笙磬，曾闻鉴齿唇。柤氛期共涤，蓬问悔空宾。栎社阴犹合，桃潭恨莫湮。”“嘉遯原贞吉，求蒙惜往遴。悲凉驹谷怨，惆怅凤台姻。未惜乘桴数，其如脱辐频。”
其含义虽然隐晦，但稍加分析，还是能发现其中的真实含义——
自昔谐笙磬，曾闻鉴齿唇——
自昔，往昔，以前。《诗经·小雅·谷风之什·楚茨》：“自昔何为，我蓺黍稷。”谐笙磬，笙和磬发出的乐调和谐，喻关系融洽。《诗经·小雅·谷风之什·鼓钟》：“笙磬同音，以雅以南。”《左传·僖公五年》：“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。宫之奇谏曰：‘虢，虞之表也。虢亡，虞必从之。晋不可启，寇不可玩。一之谓甚，其可再乎。谚所谓：辅车相依，唇亡齿寒者。其虞虢之谓也。’”此二句指，（两邻国）在往昔关系和睦，也曾有“唇亡齿寒”的前车之鉴。此二句，似指刘师培与章太炎反目。加之1912年4月刘师培写给章太炎的那封信，可见他那时内心的悔恨。
柤氛期共涤，蓬问悔空宾——
《国语》卷7《晋语一》：“献公田见翟柤之氛，归寝不寐。”韦昭注：“田，猎也。翟柤，国名。氛，祲氛，凶象也。凶曰氛，吉曰祥。”蓬问，道听途说。《管子》卷1《形执第二》：“飞蓬之问，不在所宾。”尹知章注：“蓬飞因风，动揺不定，喻二三之声问，明主所不宾敬。”此句指，此二句指，期望能一起将凶象一扫而空；后悔听信了道听途说的谣言。此二句似亦指刘师培与章太炎反目。
栎社阴犹合——
这一句，比较隐晦，根据上下句分析，可能是刘师培自喻：我因为无用，得以保全至今。《庄子·人间世第四》：“匠石之齐，至于曲辕，见栎社树。其大蔽数千牛，絜之百围，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，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。观者如市，匠伯不顾，遂行不辍。弟子厌观之，走及匠石，曰：‘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，夫尝见材如此其美也。先生不肯视，行不辍，何邪？’曰：‘已矣，勿言之矣！散木也。以为舟则沉，以为棺椁则速腐，以为器则速毁，以为门户则液樠，以为柱则蠹，是不材之木也。无所可用，故能若是之寿。’匠石归，栎社见梦曰：‘女将恶乎比予哉？若将比予于文木邪？夫楂梨橘柚，果蓏之属，实熟则剥，剥则辱；大枝折，小枝泄。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。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，自掊击于世俗者也。物莫不若是。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，几死，乃今得之，为予大用。使予也而有用，且得有此大也邪？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，奈何哉其相物也？而几死之散人，又乌知散木！’匠石觉而诊其梦。弟子曰：‘趣取无用，则为社何邪？’曰：‘密！若无言！彼亦直寄焉！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。不为社者，且几有翦乎！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，而以义喻之，不亦远乎！’”阴犹合，树荫犹可遮蔽其下，喻树还完整存在。此句指，栎社之树（因其不成材，才没被砍伐而长得巨大），树荫犹可遮蔽其下。
桃潭恨莫湮——
《唐诗品汇》卷47《七言绝句二·正宗》李白《赠汪伦》：“李白乘舟将欲行，忽闻岸上踏歌声。桃花潭水深千尺，不及汪伦送我情。”此句似为刘师培对自己与章太炎反目的惆怅。
嘉遯原贞吉——
《周易今注今译》三三《遁》：“九五。嘉遁贞吉。”陈鼓应译：“筮得五爻，值得嘉尚的隐遁，占问吉利。”（商务印书馆2005年11月第1版P302）此句指，我本应遁世隐居。
求蒙惜往遴——
求蒙，此处指求得他人的赏识任用。《周易今注今译》四《蒙》“蒙。亨。匪我求童蒙，童蒙求我。”陈鼓应译：“筮得〈蒙〉卦，通顺。并非我往求蒙昧的问筮者，而是蒙味的问筮者来求我。”（商务印书馆2005年11月第1版P62）《全唐诗》卷159孟浩然《书怀贻京邑同好》：“当途诉知己，投刺匪求蒙。”（第3册P1625）遴，谨慎选择。《正字通》酉集下《辵部》：“遴，慎选也。谓相比而选之也。”此应为刘师培对投靠端方之叹
悲凉驹谷怨——
《毛诗正义》卷11-1《小雅·鸿雁之什·白驹》：“皎皎白驹，食我场苗。……皎皎白驹，在彼空谷。”毛传：“宣王之末，不能用贤，贤者有乘白驹而去者。”另参见《得陈仲甫书》一诗〔场苗无丰穖〕条笺注。案：结合 “悲凉驹谷怨”句与《得陈仲甫书》“场苗无丰穖”句，这是刘师培对入端方幕府的自我辩白。
惆怅凤台姻——
凤台姻，指秦穆公时萧史与穆公之女弄玉的婚姻。详见《八篇》一诗〔秦箫吟太无〕条笺注。结合下句的意思分析，此句似刘师培指自己与何震的婚姻。
未惜乘桴数，其如脱辐频——
乘桴，乘船，亦喻奔波劳顿。《周易今注今译》九《小畜》：“九三。舆说辐，夫妻反目。”陈鼓应译：“筮得三爻，车与轴脱节，夫与妻失和。”（商务印书馆2005年11月第1版P103）此句似为刘师培的自况，指不惜多次乘船往返于国内和日本，怎奈自己与何震夫妻频频失和。
康涛
2022年11月22日于北京无遗楼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