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资料图片)

LATE AUTUMN EVENING RAIN

成县山河记自序

成县盆地,有碧水从峻岭逶迤奔出,有矿石从井下采掘出硐,有轻风和白云沿秦岭南麓姗姗飘来,土石垒砌的山脉望也望不断。

厚道的故乡,像方正贤良的汉子,头顶草帽,喝着红川酒,行走在西秦岭山谷的棘林水畔,身边不时飞过锦鸡、白鹭,又跑过羚羊和野鹿。作为南北分界线燕山期断陷构造的盆地,宛如天地间的一叶扁舟。随着机场通航、高速公路和铁路横空穿越,惊艳世界的新貌,恰似降生于此的黄龙与五瑞,福佑着对整个甘肃来说都极少有的这块风水宝地。

古为下辨、同谷的成县,兵家必争,崇文尚武。这片土地上,东汉名臣虞诩大破羌军、经学大师马融设帐讲学、太守李翕耿勋敕修栈道,张飞马超屯兵下辨、画圣吴道子寻景溯流写生、尉迟敬德随太宗在鸡峰山建造佛寺、诗圣杜甫投友流寓、北宋名臣游师雄行旅大云寺、南宋抗金名将吴挺驻成州保蜀、清八大诗家的宋琬拜草堂宿鸡山、闯王李自成率起义军,都来过成县。

钟灵和毓秀,养育了书法家仇靖、仇绋,修路架桥的工匠仇审,隐士同谷子,救蜀破金兵的张威,六捷阶州的武思信,知苏州府的汪浒,知宁波府的武彦,孝子儒官的乔挺,举孝廉著《种墨楼集》的汪莲洲,嘉庆皇帝恩师上刑部京官张恕,医者张慎机、李仿青、乔松高,民国甘肃农会会长、兴教行医的包步桂,热心办初中和简易乡村师范的左汉光,北大生、成县师范首任校长王乐恺,国际关系学者、南京大学教授王明中,还有16岁加入红军的台中堂,奔赴延安的叶滨(折步洲),25岁牺牲的烈士茹素,后来的马永祥、赵经农,梁骥,邓品珊、郝万杰,以及文化名人刘九畴、王天一、包步洲、杨立强,都是成县的子嗣。

这个将山歌船曲唱了上千年的地方,春来坡绿,秋来山黄,鸡峰山是秦皇汉武唐宗宋臣登临过的摩天巨峰,西狭颂是汉代隶书最高杰作的绝世名碑,杜甫草堂是历史记载全国最早祠堂,吴挺碑是天下无匹的万言忠德石碑,名山大川之间,辨水悠长,青泥流金,层层叠叠的群山与翡翠般的江河水库,是滋养成县的肺,还有那红樱桃鲜核桃,麦香药香,无一不是地给天赐,而想啥啥好谋啥啥成,独有着别处比拟不了的美好。从古郡到新城,从村庄到街市,从山到河,连风里都是倾诉不尽的荡气回肠。这匹青绢上织出的这阕锦绣画卷,从任何地方展开,随意进入一片山地、原坡或峁梁、沟岔,走在山花绚烂百鸟啁啾的乡野城镇,四季流韵的山山水水村村寨寨,在刚刚经历的巨变中,新生,欢歌。

这本新书,我将笔力依然聚焦在原乡——秦巴山怀抱中的甘肃成县。我写新时代山乡巨变,写养活我的小城小镇,写我的祖母、父辈和邻里乡亲,写他们吃苦受罪的过去和眉开眼笑的现在,写经久不变、已经消逝和正在生长的万物与世俗,并将眼和心、手和笔,侧向熟悉又亲切的鸡峰山、青泥河、双河、抛沙河、西汉水这些大小山河,她们铸就我心魂的根脉,容许我以小镇与后村为基点,写吹动夏家塆的新风乡情,写黑沟村、黄山村、建村、南山村及二郎、镡河、陈院的一些角落,写成县盆地四周的群山迷人、大河奔流,写杜甫草堂、西狭、吴挺碑、裴公湖等遗迹遗存,写散布民间的年俗、传神、唱戏、打羊皮鼓、扫天媳妇、酒席、葬礼等民俗故事,写核桃、樱桃和山野的蒲公英、海棠、半夏、茅草等花草,还有野果虫鸟,玉米麦子等庄稼,写濒临失传的几类重要非物质文化遗产,皆是西秦岭人文史地与风土人情的札记,呈现着生生不息的奋斗、怀念、期许、探索和变革。

山水的神奇与灵秀,风物的富有与瑰丽,人们的耿直与良善,皆给我丰厚的营养、奖赏和馈赠。他们的汗水与眼泪,爱恨与离愁,他们创造幸福的阵痛和欢乐,承接艰难的辛苦和卓绝,肩背畜驮与拉车挑担,依依远行与怯怯归乡,全部清晰地跳将在我面前,任我借着赶路与追梦的星光观瞻和回览,还有无奈离开或孤守的矛盾纠结、若干面孔的“我”,尝试以跨文体、跨角色的叙述,讲这个多变的乡村世场里多彩的众生奋斗,这些平凡而努力坚守乡土、挣扎着离乡和不得不归去来的人,生若直木活如蚱蜢。他们竭蹶不屈的命运,在夏家塆台地、原坡和沟梁上,所有的凋敝与重生,荒芜与繁荣,以及需轸念的快将荡然无存的乡村的热闹、人情的淳朴、世间的仁义,都旋在我心里,在我营构的夏家塆里顾盼,流连,响动,撕扯,回荡。

我写了春草、憨叔、云嫂、永平、秀芹、银生、小五、杜先生、玉娟、夏明辉,他们都是出现在我生命中的真实存在,他们生于尘埃,溺于人海,行于江湖,甘于苦寂,奔于生计,是人山人海里的寥寥辰星。为了活着和活得更好,他们顺应欢喜与孤清,一心学为好人和出人头地;非遗传承人安秋平、陈旭聪,他们在人稠广众中孤军奋战,经受或正在经受革新;还有远道而来扶贫的宪文、金铭,他们的使命与责任,荣光与背负,汗水涔涔。他们视成县为吾乡,是念念于此有着地缘情缘不能割舍与相忘的人。

折返在故乡的山河上,我常常愧疚于她的厚待。从一开始识物,我连正眼都没瞧过它,一心逃向山外的年少轻狂,把自己经常放置在山顶放眼长眺,心魂一次次飞出山岭,是我最难忘怀的动人记忆。直到逆子的我远走他乡又空手回来,才恍然发现这个西秦岭叫后寨村的庄,是承载我到十五岁离家前的摇篮。

这山不仅仅是山,这河也不单单是河,一座座山,巍峨的自有风骨,高耸入云,一条条河,蜿蜒的别具柔情,腾如银蛇。但我们兄弟俩都在城里安家,我们的孩子不论我怎样引导,也唤不起他们对村庄的认同,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打算回到祖籍。我试图以叙述,一意孤行来铭记这山高水长山温水软,铭记岁月表里的苍黄与流逝。

得上苍独厚,新时代的成县,竞秀竞美,曜古曜今。日新月异的擘画下,新城崛起,满目繁华,夜市千灯,烁照河流。今非昔比的传奇里,演绎着“西北有高楼,上与浮云齐”的神话,飘荡着“惟有门前镜湖水,春风不改旧时波”的乡愁,出走的离乡者寄身在“心逐南云逝,形随北雁来”的漂泊里,十万小城人生活在“烟柳画桥,风帘翠幕,参差十万人家”的幸福里,几条河大开大阖又波澜起伏,几重山浓墨重彩又风云劲舞,五光十色地铺叙着当今成县的繁荣与壮丽,高歌着翻天覆地的创造与裂变,和在历史在人民心中永将留下的那一道道印痕。

尘缘从来都如水,异日图将好景。因为卑微,我心甘愿,因为亏欠,我努力来记,这片山河的古往与今朝里,高山一定提携着一座座矮山的情义,河谷依次收纳着一条条溪流的包容。

我把对成县的感恩与眷恋、忧思与展望,化作山河带砺的世情和领悟——走远的人终将沿原路还乡,舍山忘水的人寻根溯源回来。

谁都逃不脱长河的淘漉,好在山河亘古,唯有川岳长青……

是为记。

推荐内容